2008/02/14

沖破土地疆界的疾病

我后來在這里為自己安置了一層小屋。常常忙着跑新聞在非洲大陸上到處奔走。每次回到屋來,疲倦不堪,再沒力氣做家事。我開始對非洲進行大規模且認真的文學書寫,從一個外來者的筆觸開始描摹(那些國際雜志就愛這些)。后果是我漸漸失去料理生活的能力。

住在樓下的歐葵蕾媽媽上來探視,見我這般窘樣板起臉且嚴肅地說:先生,這不好!。她馬上動手整修打理了我的小窩。

我于是決定長期雇用她,讓她自由進出,負責家里的清潔狀況和照料我的餐飲。這小筆額外收入正好可以讓他兩個健康可愛的小孩阿娜依絲和穆磊,到學校上課。

在歐葵蕾媽媽的照料之下,我的健康也有了明顯增進,整齊舒服的家居環境,讓我下筆無后顧之憂。阿娜依絲和穆磊喜歡上來湊着我玩,我亦愿停下筆給他們補習學校新學的生字。時時寫得投入忘了一切,日夜顛倒。他們見我睡得沉,乖乖不出聲將我驚醒。

我還記得那下午。一個意外清涼的下午,我從另一個非洲國歸來。門沒鎖。我回來咯!歐葵蕾媽媽,你在嗎?她在。她坐在我睡床床沿,手里扭握住該要清洗的被單。但是,被單被眼淚浸濕了。

先生、先生!怎么辦,我病了,就要死了……”驚慌。無助。崩潰。我手足無措,只能緊緊擁抱她,讓她有個堅實的牢靠。

他那在金礦工作的先生把愛滋帶回家來。什么也沒說。當歐葵蕾太太打電話去金礦覓尋質問她丈夫時,他才告訴她,他是HIV陽性,目前已經接受ARV治療。太多怨懟,再也予事無補。她帶孩子去檢驗,慶幸他們都是健康的。歐葵蕾太太也開始接受治療。

她丈夫先她死去。她準時服藥,作足一切。最后,所有治療皆徹底失效。

我經常給她拍照。她說她相信我所見到的,遠遠超越肉眼以外。我用一張張照片記錄她的衰退、瘦弱及頹敗。在她剩余的時日里,歐葵蕾太太一點也不孤獨,也不像初病時般懼怕。她家人都來陪她。陪她說話,陪她上教會,陪她頑抗死亡的腐蝕。

有張照片,臉頰深陷的她和兩個孩子和所有人都滿足的微笑着。先生,往后你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咯!她對我說的最后的話,聲線雖然微弱,那點堅毅沒有崩裂。

此后,每次回來經過歐葵蕾太太那家,總是靜悄悄的。阿娜依絲和穆蕾送去和外公外婆同住。

我再也沒有雇用新人。我開始學會自己照顧自己。

/宣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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